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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5后大学生瞒着父母去养猪:给母猪接生,与自己和解

时代周报 2020-07-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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擦干净污血,去掉胎衣,在小猪身上抹上干粉,剪断脐带,放入保温箱……时值夏日,在弥漫着猪粪气息的现代化母猪产房里,23岁的刘年成功接生了一窝猪崽。
  待业5个月后,刘年索性把心一横,决定跨行去养猪。
  
  擦干净污血,去掉胎衣,在小猪身上抹上干粉,剪断脐带,放入保温箱……时值夏日,在弥漫着猪粪气息的现代化母猪产房里,23岁的刘年成功接生了一窝猪崽。
  
  猪粮安天下。站上超级猪周期风口的上市养猪企业四处跑马圈地,疯狂扩产,除了要囤种猪,还要争抢高学历人才。今年夏天,温氏股份、牧原股份和正邦集团再次向大学生抛出高薪的“橄榄枝”,其中正邦集团给本科生提供的年薪最高达20万元。
  
  在养猪行业迈向现代化、规模化发展的关键历史节点,越来越多的年轻大学生像刘年一样另辟职业蹊径,投身养猪事业。
  
  或有心或无意,新新人类一头扎进古老的养猪行业,除了每天和猪打交道,便是在去与留的问题中摇摆、纠结,于日复一日的挣扎与妥协中前行、成长。
  
  “到猪场,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。我喜欢旅行,不是旅游。我享受那种在路上的感觉,自己一个人开车,没有规划,只有目标。”刘年对时代周报记者说。
  
  这个梦想成为旅游博主的95后,眼下只能在养猪场体验母猪产房里的日与夜。毕竟,“没有钱,所有的理想全是扯淡”。
 
产房
  
  瞒着爸妈去养猪
  
  2020年6月10日这一天,刘年正式踏上了养猪之旅。
  
  下午4点半出发,从合肥搭汽车到寿县安丰镇,再花20元倒三轮车,刘年到达正邦科技安丰镇养猪场时,已经是晚上七点多。
  
  养猪场距离镇上大约5公里远。刘年站在养猪场门外,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荒郊野岭,6月的盛夏,在这里只剩下一片虫鸣声。
  
  在此之前,“养猪”二字从未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出现过。2016年考上安徽省一所专科院校后,刘年所学的专业是建筑工程技术。大学期间外出兼职,他发过传单、当过保安、端过盘子、搬过砖;2019年毕业,他的第一份工作是房产策划。
  
  受新冠肺炎疫情冲击,刘年所在的房地产行业陷入冰点。从1月份就被迫赋闲在家的刘年开始疯狂投递简历,但大多石沉大海。他希望找到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,并能学到一技之长。
  
  6月里的某一天,一条来自正邦科技安徽地区养猪场的招聘信息引起了刘年的注意。
  
  “入职前三个月实习期,底薪4000元,加上驻场费800元和满勤奖200元,每月月薪共5000元。”这与正邦科技母公司正邦集团日前发布的招聘启事的薪资水平相近。今年夏天,正邦集团将在全国范围内招聘2.5万名大学生,其中,大专生入职第一年的综合薪资为8万-15万元,本科生为12万-20万元,硕士为18万-30万元,博士则是30万元起。
  
  相比此前找的工作月薪均不超过3500元,5000元的薪资具有绝对的诱惑力。
  
  “试一试吧。”让刘年没有想到的是,这次求职异常顺利,他在投递简历的当天就接到了HR的电话。刘年这次应聘属于跨行,HR除了询问一些个人基本情况之外,更多的是告诉他关于这个岗位的理解和认知。
  
  让刘年感到纠结的是,若想要拿到5000元月薪还有一个前提,那就是1个月内不能离场,连续工作3个月才可以连休12天。但是,待业5个多月没有收入,还有花呗、白条没还,在漫长又日渐压抑的求职过程中,这份来自养猪场的录取成为了刘年摆脱无业状态的一块浮木。
  
  他决定去养猪,“挣到钱再说”。
  
  只是,刘年并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父母。在传统观念里,养猪依旧是一个低门槛,甚至不体面的活儿,与大学生的身份并不匹配。
  
  “不是我怕丢人,是怕村里人问起父母的时候,父母如果回答‘我儿子在养猪’,面子上肯定过不去。”刘年说,“等以后升职再坦白。”
  
  和猪崽一起成长
  
  不同于跨专业的刘年们,成为猪倌对于科班出身的陈晨来说,是一种理所当然。
  
  2016年,陈晨从华中农业大学动物医学专业毕业,通过校招成为新希望养殖岗位一名技术员。如今,28岁的他已经是新希望河北某养殖场的场长。
  
  “现在养猪场跟以往不同,都是高科技养猪,团队中很多都是本科生、硕士生和博士,是更加专业和科学化地养猪,希望更多的大学生可以重新认识猪场。”陈晨说。
  
  作为管理培训生,从零开始的刘年似乎无暇思考“能不能重新认识猪场”这样的宏大命题。在进行了为期两天的大学生培训后,他被安排进入母猪产房工作。对他来说,学会替猪接生显然更实际。
  
  即便生猪养殖正处于现代化转型升级发展阶段,智能化养猪已成为趋势,但接生猪崽依旧是猪倌必学的一门手艺。母猪产房,是大多数大学生猪倌进入养猪场工作的第一站。
  
  再干净的猪场还是养猪的。在进入母猪产房之前,需要先经过生产区。刘年第一次踏入产房时,扑面而来的猪粪味道越来越浓烈,“提神又醒脑”。
  
  在刘年负责的母猪产房里,一百多头待产母猪在生产区的铁栅栏内,或躺着或站着。在它们身上都挂有一张身份牌,上面记录着母猪的配种时间和待产期。
  
  一入猪场深似海。
  
  刘年在猪场工作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值夜班。夜班的上班时间是晚上11点到次日早上6点,但刘年第一次夜班是从晚上9点开始,主要负责接生小猪、断脐带、止血、防止母猪压死小猪等,夜里耳边几乎都充斥着猪叫声。
  
  “一夜不消停,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站起来的母猪压着小猪,又或者有母猪生了,要去接生,夜不能寐。”刘年说。
  
  多次值夜班让刘年不能忍受,而且夜班学不到东西,他也因此质疑养殖场管理者的能力。“为什么偏偏安排我一个实习生值夜班呢?”他不能理解,直到后来跟上级反映情况后,养猪场才招来2个年纪稍大的员工专门值夜班。
  
  在养猪场工作之后,刘年也意识到,养猪其实是一门大学问。
  
  “并不像外面人想的那样,只要喂个料就可以了,需要学的东西很多,比如给猪打疫苗、温度管理、常见病的预防和治疗。新生猪猪崽免疫力很低,需要从母乳中获取抗体,也不能主动调节温度,所以产房温度不能低于30度,不然小猪会拉稀等等,这些都是进猪场后才懂的。”刘年说。
  
  不过,要和猪崽们一起成长,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他虽然深知学习的重要性,不断提醒自己要再虚心一点、耐心一点,但却常常受困于这些繁琐的细节中,“心好累”。
  
  而长期封闭式管理更让他感到迷茫、崩溃。为了防范非洲猪瘟,养殖场采取封闭式管理,在封场后,员工采取连续工作后补休的工作模式,有的养殖场需要连续工作一个月,有的是两个月,正邦则是三个月。
  
  养殖场里的娱乐措施并不多,刘年所在养殖场的宿舍区里只有一个篮球架和一个没气的蓝球、一个台球桌和三根杆子,平常也吃不上零食,喝不上饮料啤酒。当初“不能外出可以存钱,自己能够忍受封闭环境”的美好设想被迅速瓦解,“感觉每天都像坐牢一样”。
  
  辞职这个想法,盘旋在刘年的脑海里很久。“要不要辞职?”然后屈服于现实,第二天再来一次,周而复始。
  
  “每次想离职的时候就会想想房子、车、花呗、白条,如果离职后这些东西怎么实现?多给自己点鼓励和压力,就慢慢留下来了。”刘年说,正邦的升职通道也不错,留下来看看发展,只要能挣钱,在哪个行业都无所谓。
  
  争抢高学历人才
  
  作为在一线养猪场工作的前辈,龚鹏自然明白这种滋味。2017年从新疆农业大学毕业后,他卖过饲料,当过生猪养殖技术员和养猪专业咨询师,还创业养过鸡。离开了再回来,兜兜转转,最终在四川德康农业干回养猪老本行。
  
  “几乎所有的养殖场都要从基层一步一步地做起来。如果不了解养猪的各个环节,不了解生产模式、生产状况和生产流程,后期又谈何管理呢?”龚鹏对时代周报记者直言道,“毕竟不仅要管人,更多的是管猪。”
  
  坚持下来,意味着更多的晋升机会。
  
  进入德康农业不到一年时间,龚鹏已经升至厂长助理。比他更早进入养猪行业的曾遇,在陕西正大工作6、7年之后,现在是陕西正大养殖场的技术负责人。
  
  2019年是陈晨在新希望的第三年,这一年,他被调至河北一个新成立的养殖场当副厂长,参与了新厂筹备的整个过程,并在年底晋升为厂长。“有的同事一两年就升到厂长的位置了。”
  
  “收入待遇并不差,更重要的是我们进步成长得非常快,我们要建太多的猪场,所以需要更多的管理者,而大学生到我们这里来,半年、一年就有可能当班组长、组长,甚至厂长,他的收入1—3年以后,就比比同龄人高50%,高1倍,甚至5倍和10倍,这是很大的鼓舞,经济上有保证、有成长。”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曾对媒体如此表示。
  
  人才的快速晋升得益于养猪行业的风生水起。
  
  2018年8月非洲猪瘟爆发,中国养猪行业格局发生了巨变,中小散户迅速退场,规模化生猪养殖公司则四处攻城略地,迎来高速发展期,牧原股份、新希望、正邦科技等上市公司不断在全国各地扩张。
  
  以牧原股份为例。截至2019年12月31日,公司已在全国设立150家子公司,分布于国内17省62市130县,而2020年资本开支大概在200亿元。
  
  养猪也需要高学历人才。新希望就表示,2020年养猪业务的措施,“重点关注抢规模、夺人才、保安全”。目前,新希望猪产业员工已经超过1万人,可支撑1200万头生产规模的人才需求;根据计划,在夺人才方面,猪产业人才队伍将超过2万人。
  
  2019年,牧原股份曾以2万元月薪招聘名校大学生养猪,该话题一度登上微博热搜榜。
  
  “截至2020年6月末,公司大专以上学历人员比例占比在24%左右,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,公司对于人才的需求是日益增加的,员工整体素质的提高是发展的必然要求。”牧原股份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。
  
  智能化养猪也是企业大规模招聘高学历人才的主要原因。
  
  中国养猪业历史悠久,上下数千年,延绵不绝,养猪模式也发生了巨大变化。尤其是在非洲猪瘟这一轮洗牌下,传统中小养殖户逐渐退出,生猪养殖行业正向集约化、规模化、专业化和现代化方向发展,高科技养猪成为趋势。
  
  通过轨道测温机器人,实时监测及时预警异常体温猪只;自动分群系统,根据猪只体重分群管理精准饲喂;智能保温设备、“铲屎机器人”,“人物车智能追踪和消洗设备体系”,这些智能化设备正在新希望北京平谷的智慧猪场运用。新希望相关负责人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,这些能有效防控非洲猪瘟、新冠肺炎疫情,提升生物安全等级。
  
  今年4月,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,因为要扩大养猪规模,而养猪都是科学和现代化的养猪,我们建的都是现代化和规模化的养猪场,都是要用大数据、互联网、人工智能的方式进行监控,所有的这些都需要有一定的知识、一定文化的年轻人。“科技的、现代化的手段来进行养殖,这是一种手艺、一种技术,是一种要求很高的一种工作。”
  
  “随着5G、人工智能、大数据等技术的发展,生猪养殖产业的智能化发展进程将不断加快,这也是未来农牧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。”牧原股份表示,当前,生猪养殖行业面临较大的变革,需要更多专业人才的加入,与公司一起共同推进养殖行业的转型升级。
  
  去与留
  
 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。
  
  薪资高、成长快、晋升快的另一面,是大学生猪倌们需要长期面对封闭的工作环境。能坚持到最后的往往是极少数,家庭是影响他们选择的一个重要变量。
  
  入职四年,陈晨每一年的春节都是在养殖场度过。
  
  对于即将成家的他而言,是继续留下谋求进一步发展,还是离开这个行业结束与未婚妻的异地生活,眼下正陷入两难抉择。
  
  “结婚后,我可能还是以家庭为主,为家舍弃工作。”陈晨说。
  
  龚鹏那一届两个班近90名学生,毕业后从事养殖行业的大多坚持了2年,现在只剩下他和室友两个人。
  
  “我不会轻易离开这个行业,会慢慢往高处走,但未来肯定还是会走出养殖场。”龚鹏说,“现在还没有成家,没顾虑那么多,一旦成家,涉及到很多东西,可能不再适合这种封闭式的工作环境。”
  
  2013年毕业于重庆西南大学农村区域发展专业的曾遇称,包括2013届在内,该专业连续几届学生中,已经鲜有人在养殖行业里坚持。这几年来,大学本科学历以上的同事有一半选择退出,另外一部分则选择调岗。
  
  “对这个行业来讲,包括我们员工、基层主管在内,跟家人的联系相对比较少,我们很多同事选择退出这个行业,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或者没有机会,而是因为家庭原因,这种情况特别可惜的。”曾遇表示,之所以能在这个行业坚持下来,家人的理解是特别重要的。
  
  高薪抢人容易,留住人才难。人才流失的速度比企业预想中的要快不少。
  
  “养猪企业现在很缺人,各个企业现在到处都在找人、挖人,但在高压和封闭环境下工作,员工有离职情绪也很正常。”陈晨说。
  
  在曾遇看来,企业应该真实一点,尤其在招聘大学生的待遇上,不能过于浮夸和过于美好,否则会让入职的大学生产生较大心理落差。“只有真实点,才能吸纳更好的人才,形成一个优秀的人才培养体系,把人才真正留下来。”
  
  “现在高薪抢人特别厉害,基本上每隔一两个星期,都会有跳槽到牧原等公司的前同事来问我是否有跳槽的意愿。”曾遇说。
  
  相对于跳槽,曾遇可能更希望跳出养殖行业。长期封闭式的管理环境,让他深感个人与社会的脱节。他报读了工商管理硕士,希望能够通过不断学习来提升自我,突破个人瓶颈。
  
  “毕竟,人不可能一直不跟社会交流。”曾遇说。
  
  也有新加入者正在转变观念。今年刚大学毕业的王锋,在入职某生猪养殖场后也曾一度后悔。咬着牙坚持了半个多月,他逐渐打消了离开的念头,并开始认同“为食者造福,为耕谋者利”这种理念。
  
  “未来生猪养殖行业发展空间较大,会有很多新的项目开拓,我只需要沉下心去学习养猪技术,往未来项目的空岗位发展。”王锋说,“未来有机会的话,我会和同事合伙开养猪场的。”
  
  当上猪倌不到两个月的刘年则仍在观望。他打算,如果前途好就继续做下去,如果发展前景比较差的话就申请转岗,转岗不成功的话就换行业。
  
  “有了技术,出去吃不上饭的话,还可以再回来嘛。”刘年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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